齐襄公杀郑子亹及高渠弥是为了给郑昭公报仇

春秋战国 6个月前

前694年(齐襄公四年),齐襄公在郑国边境首止杀死了郑国新任国君子亹,他这么干的原因,据《史记》的说法是当年他俩曾经打过架,现在齐襄公公报私仇。

子亹元年七月,齐襄公会诸侯於首止,郑子亹往会,高渠弥相,从,祭仲称疾不行。所以然者,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,尝会斗,相仇,及会诸侯,祭仲请子亹无行。子亹曰:「齐彊,而厉公居栎,即不往,是率诸侯伐我,内厉公。我不如往,往何遽必辱,且又何至是!」卒行。於是祭仲恐齐并杀之,故称疾。子亹至,不谢齐侯,齐侯怒,遂伏甲而杀子亹。高渠弥亡归,归与祭仲谋,召子亹弟公子婴於陈而立之,是为郑子。是岁,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。

——《史记·郑世家》

关于这件事,《左传》的记录有所不同:

秋,齐侯师于首止;子亹会之,高渠弥相。七月戊戌,齐人杀子亹而轘(huán)高渠弥,祭仲逆郑子于陈而立之。是行也,祭仲知之,故称疾不往。人曰:「祭仲以知免。」仲曰:「信也。」

——《左传·桓公十八年》

两书的主要区别在于:

1.《史记》说“会诸侯”,《左传》的说法是“齐侯师于首止”;

2.《史记》说齐襄公杀子亹是因为他俩曾经打过架,《左传》没这么说。

3.高渠弥的结果不同,《史记》说他跑回去了,《左传》则说他被施以轘刑。

相对于《史记》,《左传》的可信度更高,两书出现不同时我们当然一般采纳《左传》的说法,但是,《史记》的说法是否可以作为《左传》的补充呢?

先说“会诸侯”,要用这个说法起码得有三个国君,如果只有两个国君是不这么说的。《左传》没用这个说法,而用了这个说法的《史记》却没有说其他还有哪些国君。总之,除了齐襄公和郑子亹,我们看不到其他国君登场。

“打架说”,如果两人是一个国家的公子,住在一个城里面,那打打架倒是很正常的,可这两人一个在齐国当太子,一个在郑国当公子,实在难得碰到一起去,就算有朝聘会盟之类的事,一来时间短,二来是为了加强友谊,怎么会闹到打架呢?总之,这两人打过架的可能性非常小。

至于高渠弥的结果,两书说法截然相反,不可并立。

总之,《史记》的说法可能性很小,再加上《史记》一贯喜欢编造故事,所以,我的看法是:《史记》的说法不可信。

齐襄公杀死郑子亹不是因为他俩曾经打过架,这次会面也没有其他诸侯参与,他这么做的原因,其实是为了给郑昭公报仇!

一年前,高渠弥弑杀了郑昭公,扶立子亹为君,一年后,齐襄公率领军队来到郑国边境,召子亹相见。慑于齐国的强大国力,也是由于不清楚齐襄公的目的,子亹去了,去了就再没有回来。齐侯其实是诱杀他,目的是为郑昭公报仇,这一点,从他对杀死郑昭公的首恶高渠弥施以五马分尸(轘)之刑,就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《史记》的说法歪曲了齐襄公行为的原因,而《左传》也要结合前一年的记录才能看清楚。但是,大概是因为《史记》更普及的缘故,无论在什么问题上,总是《史记》的说法更广为人知,在这个问题上也一样。我是先看的《史记》,《史记》上的说法已经先入为主地进入了脑海,而《左传》的语言比较难懂,并且国别多、出场人物多、年份多,很容易把人看晕,所以,我一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。

注意到这个问题,是在看了贾志刚的《说春秋》之后——看这本书,常常能看到自己没看出来的东西——不过,我最近又看了《说春秋》的这一段,却发现有点遗憾。

《说春秋》先是这么说的——

祭足准备了郑国特产,急急忙忙上路,来到齐国首都临淄。还别说,齐襄公对祭足十分友好,一来仰慕祭足的大名,二来对郑昭公印象极好,爹在世的时候常常对他说“你看人家公子忽”。两人见面,齐襄公对祭足的所有请求一口答应,还对郑昭公没有当上自己的妹夫深表遗憾,表示“忽哥就是我的偶像”。

“我们始终坚持一个郑国的外交方针,坚持郑昭公是郑国合法君主的原则,而栎城是郑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”齐襄公正说得起劲,突然有人来报:“主公,郑国政变,郑侯被害。”

得,谈了那么多,白谈了。

怎么回事?原来,祭足前脚走,后脚高渠弥就下手了。高渠弥和郑昭公一向就不对眼,而且一直在担心昭公会找机会收拾自己。如今看见祭足去了齐国,不出意料的话会取得丰硕的外交成果,那时候昭公的翅膀更硬,自己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。

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,高渠弥下毒手了,他利用昭公去城郊打猎的机会,派人假扮强盗,将昭公杀死。之后,火速从蔡国接回了郑庄公的三儿子公子危,接任国君。

你不杀人,人就杀你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当初郑庄公的看法是对的。

听到这个消息,齐襄公一拍桌子:“谁杀忽哥,我就杀谁。”当即就要起兵伐郑,旁边有齐国大臣提醒“主公就要举行婚礼了,等等吧”。齐襄公想想也是,只得作罢。

本来顺着这个意思写下去,自然可以得出我上面的结论,但是,接下来《说春秋》却完全采用了《史记》的说法——

公子危是在那一年冬天登基的,转年到了第二年初秋。初秋季节,齐襄公没事找事,在卫国首止召开诸侯大会,中原诸侯国纷纷响应,各国诸侯都是亲自前往。

邀请函也发到了郑国。公子危一看,好啊,这说明齐襄公看得上我啊,咱不能给脸不要脸啊,去。

公子危决定去,可是自己没什么底气,就把高渠弥和祭足都找来,要他两个陪他去。

“主公,不能去,很危险。”祭足提醒他。

“为什么?”公子危急忙问。

“第一,齐侯父子跟昭公关系都很铁,你是杀了昭公登基的;第二,齐侯这个人很记仇,据说当年主公年轻的时候曾经跟他打斗过,好像是为了斗鸡吧?总之,他一定记住了。”祭足看人看得准,信息也很准。

“嗨,那时候我们都没事干,可不就斗鸡,他出老千,我当然不干,就打起来了,结果我把他鼻血打出来了,他把我的鸡给掐死了。不过,我不觉得他会记这些仇啊,没事。况且,如果不去的话,那就彻底得罪他了,他们诸侯大会趁机出个决议,联合起来征讨我们,那才是祸从天降呢。”(还丰富了细节,说两人打架是由斗鸡引起的!)

总之,公子危下定决心要去。

祭足呢?下定决心不去。他借口肚子疼,没有随公子危去参加诸侯大会,公子危只带着高渠弥去了。

事情的发展与祭足的预料简直一模一样。

公子危和高渠弥来到了首止,第一时间去拜会了齐襄公。

原本,齐襄公也没有杀公子危的意思,只要公子危对当年因为斗鸡打架的事情赔礼道歉,也就算了,顶多罚他学两声公鸡叫。可是公子危偏偏就没有赔礼道歉,他还以为齐襄公大人大量呢。

齐襄公很不高兴,非常不高兴。

公子危和高渠弥回到住处,正在那里说齐襄公挺客气之类的话,那一边齐襄公派的兵已经到了,二话不说,抓起来再说。公子危也带了侍从,但是人数悬殊太大,谁敢抵抗?

后面的废话基本上就不用说了,齐襄公当然不会说因为当年斗鸡打架要杀你,而是说了一些类似篡党夺权叛国行逆之类的套话,然后一刀把公子危砍了。而害死郑昭公的高渠弥没这么便宜,被五马分尸。

就这样,公子危在郑侯的宝座上只坐了半年多一点,就追随大哥去了。

最后的问题是:齐襄公为什么要这么做?其实他这么做是很出格的。在春秋时代国君被弑是很常见的事情,一般这种事别国也是不管的,而由霸主出面召集诸侯对之进行干涉的时代还没有到来。齐襄公以一国之力,率领军队跨越数个国家,千里迢迢从齐国来到中原腹地,赤裸裸地干涉郑国内政,只是为了给一个被弑杀的倒霉国君报仇,而且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政治利益,实在很奇怪。

想来想去,我的结论是——齐襄公是个双性恋,他喜欢郑昭公。

后来齐襄公被弑的时候,有个叫孟阳的先替他挨了几刀,那个就是他的男宠,而郑昭公是到过齐国的,人也应该是很帅的,当年齐襄公的老爹齐僖公就曾经两次想把女儿嫁给他,大概在那时,齐襄公就对人家倾慕啦~~

还有,就在这一年的上半年,齐襄公杀死了妹夫鲁桓公,把妹妹文姜抱进了怀里,而文姜曾经是郑昭公的未婚妻,在这件事上,文姜是否说过什么话,我们就不得而知了……

ps:又想到一点,根据《左传》的记述,齐襄公这事干得是相当的轻松——来到人家的地盘,干掉了一个国君,然后扬长而去。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,你有军队,人家带来的绝不会比你的少,怎么就能这么毫发未伤地来去自如呢?他一定有内应,这个内应就是祭仲,《左传》的资料上说:“祭仲知之”,他知道的不是齐襄公和子亹打过架,而是这事压根就是他和齐襄公合谋的,当时郑国的实权掌握在祭仲手里,只要他发了话,郑国这边没人会动手。至于目的,高渠弥扶立子亹后成了头号宠臣,威胁到他的地位了,如此而已。